大树湾,是江城老街的一处水塘子。
塘子不大。
用巴掌和屁股那般大小来形容极为恰当。
这里是江城,最不愿意见人的地方。
老旧,破败,阴森。
大白天都还有那么一点点恐怖。
被小丫头从车上扔了下来,仲春踩着被滚润油腻的石板子,记忆顿时如洪水一般涌来。
几百年的光阴,藏在塘子边低矮的青瓦木楼里。
宁夏,是在这里出生,也在这里长大。
仲春之前查阅过《江城志》:自从汉以来,蒲江以盐铁兴盛,遂筑城楼阁。然则雍街,盛行鬼神妖力,故以卧虎,以镇巫蛊之祸。
雍街的名声,随着年月的久远,当地人多以街上的一棵千年古柏相称:大树湾。
脚下的石板,满是车辙的印记,当年的繁华落入尘土,远不及它身边那口巴掌大的水塘子出名。
入街。
细长狭窄,弯曲拖曳。
一家棺材铺,门板破旧,木楼青瓦上长满了青苔。
门口摆放着几口刚刚做好的柏木棺材。
在火葬方兴的当下,棺材铺的生意,大都是街上居民和农村人。
这样的铺子,几乎无人看管。
再笨的盗贼,也不会晦气地去偷一口棺材。
走过棺材铺,是一家茶馆。
茶馆年头似乎跟棺材铺一样的老旧。
茶水,土灶土茶。
茶杯却是极为讲究的白瓷青花三才杯。
茶馆里三五个老朽围坐在一起,或打牌,或有一句没一句的摆着闲龙门阵。
棺材铺的老板,见着他来,当即呵呵露出那缺口的黄牙笑道,宁娃子听说你被一只猫吓死了?
仲春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。
没有吱声。
那老板见他这么怯弱的模样,又恨不成钢地朝着身边打牌的牌友,摇了摇头嘀咕道,真是一代不如一代,可惜了卧虎的名头!我还真以为他被吓死了,还想送他一副棺材。
“你啊,捡着了!”
那群牌友,年纪也都很大,白发苍苍,脸上的皱纹皮子,比地上的车辙印记还要黑黄深邃,也都隙着牙,目光混沌地打量了他一眼,默默地摇着头。
见他不搭话,这些人也都失去了好奇的兴致,似乎宁夏一直就是这副样子。
过了茶馆,是一家挂着竹帘子,门口悬着一面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白布幡子,四角破碎,掉着棉纱,上面写着两个黑色的柳体大字:闲客如面!
一个佝偻着脊背,满头银丝的老太婆,穿着一身大红袍子,袍子上绣着一个已经泛白的囍字,戴着一副老花眼镜,一针一线地绣着红色的鞋底,竹凳子下藏着一双穿着红色布鞋的小脚。
老太婆眼睛不好使,耳朵似乎很灵光。
听着他的脚步声,连忙站起身来,背着身子,招呼道,宁娃子来了!
转头她又朝着屋里喊道,老头子,上面!
深黑的屋里,啪的一声拉亮了电灯。
15瓦的油黄灯光,照亮了面铺子。
四张木桌子,几个条凳。
桌上摆放着竹篓子装着的竹筷子,还有一瓶老陈醋和一瓶老抽,一碟子热辣子。
狭小的柜台上,挂着一幅老旧的画,画上画着三个人:一男一女一个儿。
灯亮起的刹那间,仲春只见那画闪动了几下,跟着后厨就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。
记忆中的样子如此熟悉。
这是宁夏最爱来的地方。
从医院里出来,仲春一直饿着肚子。
走到这门前,似乎饿得更加厉害。
“进来啊,杵在门口干啥?”
那老婆婆见他脸色怪异,当即热情地招呼道。
仲春这才看见,这老婆婆的脸,分明就是一张皮。
白皙无纹无皱。
雪白如纸。
那双眼睛、鼻子、嘴巴和耳朵,好像画上去的一般。
仲春差点一下子跌坐在条凳上,“你?”
“不认识了,你小子年纪不大,眼睛还瞎!”老婆婆嫌弃地撇了撇嘴。
“坐吧,瞧你那胆量!”
仲春只得硬着头皮,坐了下去。
“刚从医院出来?”老婆婆问道。
仲春连忙点了点头。
“进去容易,出来难!你小子也算是死过一回了!”老婆婆眯着眼睛,打量着他,嘴上唏嘘道。
仲春忍不住心中的好奇,带着几分惶恐,试探着问道,你老不是人?
老婆婆当即笑了,那声音脆生生,像个刚刚嫁人的小媳妇。
“你小子胆子挺大的,敢骂老娘!哼哼......你小子也不是他啊!”
老婆婆的目光如炬,似乎要把他从灵魂里看透,“这脸是一个脸,可还是不太像!还得好好学习啊!”
她见仲春一脸惶恐不安地样子,当即转过头似乎感到很无趣,望着街边上空空的天空,有意无意地说道,也不知道那老头子选择你是对,还是错!
片刻之后,她撑着腰肢,再次叹息了一声,卧虎啊,害人不浅!
说罢,又转身走到门边,坐在竹椅子上拿起竹篓,绣起了鞋底。
.......
“闲客如面,面面俱到!儿子端面!”
老头子在后厨的动作很快。
“面来了!”
又是一张皮,比老婆子更加年轻的小伙子,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油醋面从后厨走了出来。
将面稳稳地放在仲春的面前,这才乐呵呵地招呼道,宁哥,你来了!今晚还直播不?你都停了好几天了!
这小伙子比画上的那个儿子,更加精神。
他抽出筷子递给仲春,又给他加了一勺子油辣子。
仲春下意识地接过筷子,微微点了点头道,你怎么还在守摊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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